不知不覺就看完了,我覺得看這本書的感覺很像之前看「尤里西斯」這部電影的感覺,一種置身事外看戲的感覺,或許,這也是這本小說所想追求的一種生活的態度。

20160319

昨天晚上,經歷了一場情的幻滅後,產生了對整個人世的失望,此時,我覺得我才真正進入了《草枕》的心情,如19號那篇文章,或許,我所追求的東西,是這人世上不存在的,那時,第一個進入腦中的句子便是《草枕》的開頭「總之,人世是難以安居的」,而「無法遷離的人世既然變得難以居處,就應該使這個難以安居之域,更為寬容」,所以「暫且將旅途中所遭遇的人與事,當成能樂中的結構及能樂演員的動作,如何?...我也自此開始,將所遇見的人物——不論是農夫、市井小民、村公所書記、或老翁、老嫗等——全假定為點綴大自然所描繪出的東西而是著加以處理。」,但夏目漱石也明白這個矛盾,人活在世,就不可能完全擺脫人情,所以書中的畫家才安排了這個旅途,給自己一個全然非人情的機會,因為被人情左右使人疲累,或許也正是這個矛盾,夏目漱石才在同時期寫了《少爺》與《草枕》,《少爺》裡的男子就是一位厭惡人情但又被人情羈絆的人吧,所以,這兩部小說同時存在,才能顯出這現實真正的樣貌。

〈書摘〉

在脫稿前的八月七日,漱石給友人信中說:「在下個月,九月的新小說中,會有代表我的藝術觀及部分人生觀的小說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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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智令人產生稜角。若在情感的河流上恣意撐篙隨波而行則容易迷失。然而堅持己見,便會有拘束感。總之,人世是難以安居的。
越是難以安居,便越想遷移到安逸的地方。當你領悟到不論遷到哪裡都難以安居時,便產生了詩,誕生了畫。
智に働けば角が立つ。情に棹させば流される。意地を通せば窮屈だ。とかくに人の世は住みにくい。
住みにくさが高じると、安い所へ引き越したくなる。どこへ越しても住みにくいと悟った時、詩が生れて、画が出来る。

無法遷離的人世既然變得難以居處,就應該使這個難以安居之域,更為寬容;使短暫的生命,即使在短暫的時光中,也能活得更好才行。因此,就產生了詩人的天職,賦予畫家使命。藝術人士之所以尊貴,就是因為他們使人世更悠閒恬靜,讓人心更豐富的緣故。
自難以安居的人世拔除拿已居處的煩惱,將可貴的世界描繪於眼前的便是詩、是畫;有的是音樂和雕刻。進一步說,無需描繪,只需凝眸注視,詩便活在那裡,歌也將湧現出來。即使不將思緒呈現於紙上,心底仍會躍起璆鏘之聲。丹青即使不向畫布塗抹,心眼中也會自然映出五彩絢爛。只要如此觀照己所處的世界,便能將澆李混濁的俗界,清澄地納入靈台方寸的相機之中。因此,即使無聲的詩人無一詩句,無色的畫家毫無尺縑,也都由於如此地關照人世、譨這樣地解脫煩惱,能這般地出入清淨之界,又能建立一個獨一無二的乾坤,以及掃蕩私利私慾的羈絆——這點比起千金之子、萬乘之君、比一切俗界的天之驕子更加幸福。
越す事のならぬ世が住みにくければ、住みにくい所をどれほとか、寛容て、束の間の命を、束の間のでも住みよくせねばならぬ。ここに詩人という天職出来て、此処に画家という使命が降る。あらゆる芸術の士は人の世を長閑にし、人の心を豊かにするが故に尊い。
住みにくき世から、住みにくき煩いを引き抜いて、ありがたい世界を目の当たりに写すのが詩である、画である。あるは音楽と彫刻である。細かに云ば写さないでも良い。ただ目の当たりに見えば、そこに詩も生き、歌も湧く。着想を紙に落とさぬと璆鏘の音胸裏に起こる。丹青は画架に向って塗抹せんでも五彩の絢爛は自ずから心眼に映る。ただ己が住む世を、かく観じ得て、霊台方寸のカメラに澆季混濁の俗世清く麗らかに収ぬ生れば足る。この故に無声の詩人には一句なく、無色の画家は尺縑なきも、かく人世を観じ得るの点において、かく煩悩を解脱の点において、かく清浄界に出入し得るの点において、またこの不同不二の乾坤を建立し得るの点において、我利私欲の羈絆を掃蕩するの点において、ーー千金の子よりも、万乗の君よりも、あらゆる俗界の寵児よりも幸福である。

我在世上停留了二十年,了解到這是值得一住的人世。待了二十五年以後,我領悟到明暗乃為一體兩面,有光線就會有陰影。到了三十年的今天,我這麼想——喜悅躍身,憂戚也越深;歡樂越多,苦痛也越劇,若想切斷它則無法忍受,想解決它世界便無法成立。

春眠不覺曉。貓會忘記捉老鼠,人也會忘記負債之事。有時,甚至遺忘自己的靈魂所在而喪失自我。唯有在眺望油菜時眼睛才會甦醒過來。聽到雲雀的啼聲時才清楚意識到靈魂之所在。雲雀並非以喙啼叫,而使以整個靈魂啼叫。靈魂的活動化為聲音呈現的過程中,從未曾有像雲雀那般充滿著活力的。多愉快!此種愉悅的心情便是詩。

We look before and after
And pine for what is not!
Out sincere laughter
With some pain is fraught>
Our sweetest songs are those that tell of saddest thought
(Percy Bysshe Shelley, 1792-1822)

戀愛美、孝順也美、忠君愛國亦為人所稱道吧!然而,一旦面臨某種局面,捲入了利害的旋風之中,恐怕對於美事、好事都將感到目眩,因而自身便無法明瞭詩在何處。
要了解這層道理,必須處於有了解餘地的第三者立場。站在第三者的立場,看起戲來才有趣味,讀起小說亦饒富情趣。觀賞戲劇及閱讀小說都感到妙趣橫生的人,乃因其為顧慮到一己的利害。然而,唯有在看戲或讀小說時才是詩人。
縱然如此,在普通的戲劇及小說也無法避免人情,會痛苦、憤怒、騷鬧、或哭泣。觀眾及讀者也不自覺地被同化於其中,而跟著痛苦、憤怒、騷鬧與哭泣。優點也許在於不摻雜利慾,但由於無利慾的混雜,因此其他的情緒將比平時更活潑吧!這便是我所嫌惡的。
痛苦、憤怒、騷鬧、哭泣原是人世必有之情緒。我經歷了此種情緒三十年,早已厭煩了。我可不想又在戲劇與小說中重複同樣的刺激,我所要的詩並非那種社會人情的詩,而是能屏棄俗念,能脫離塵俗的詩——即便是暫時也好。不論怎樣的傑作仍是無法脫離人情的戲劇,亦少有斷絕是非的小說吧!永遠無法擺脫社會正是他們的特色。尤其是西洋的詩,因為是以人世為根本,故所謂純粹的詩歌也不懂得解脫此境界,完全以同情、愛、正義、自由這些在浮世的勸工廠之物為法則。不管有多麽詩意,仍不忘在地面上努力奔馳數錢的功夫。雪萊聽聞雲雀的啼聲而歎息也不無道理。
令人欣喜的,是東方的詩詞卻有解脫此點的。「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僅僅處於其中便幾乎忘卻悶熱世俗之光景。這並非籬笆那頭有鄰家的姑娘在偷窺,也不是密友在南山奉職。這兩句話,能成為超然出世的、在於將世上利害損益入汗水般地揮灑而出的舒適心情。「獨坐幽篁裡,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僅僅二十個字中,便以完善地建立出另一番乾坤。此一乾坤的功德,有豈是「不如歸」或「金色夜叉」的功德所能望其項背?那是被輪船、火車、全力、義務、道德、禮義折騰得疲累不堪後,使人得以拋卻一切而熟睡的功德。
在二十世紀有睡眠必要的話,這種出世的詩味是很重要的。可疑現金寫詩之人及讀詩之人都染上西洋人的風氣。似乎已無人刻意悠閒地泛起一葉扁舟,溯溪至桃花源去吧。

事情會因觀點的不同而變。達文西曾如此告籲弟子:聽那鐘聲吧!鐘雖然只有一個,但你想將它聽成怎樣的鐘聲,它便是怎樣的鐘聲。一個男人及一個女人,也一看法不同而會有任何一種詮釋。反正我是為了追尋非人情的行為而旅行的,因此,用這種心情去觀察人,和處在浮世小巷內的某間房屋裡過日子有所不同吧!即使無法完全脫離人情,至少能做到觀賞能樂的淡泊心情。能樂也有人情,不管是看「七騎落」或「墨田川」也無法保證欣賞時不流淚。但那是揉和三分情七分藝而呈現於觀眾眼前的。我們從觀賞能樂中所享受的可貴處,並不在於它將下界的世俗人情原原本本地加以描寫的技巧,而是在原型之上加穿數件名為藝術的衣裳,且具有在社會上不可能會有的悠哉舉止之緣故。
暫且將旅途中所遭遇的人與事,當成能樂中的結構及能樂演員的動作,如何?...我也自此開始,將所遇見的人物——不論是農夫、市井小民、村公所書記、或老翁、老嫗等——全假定為點綴大自然所描繪出的東西而是著加以處理。

茫茫的淡墨色世界中,有著條銀箭斜斜急馳而去的景象裡,只有淋了一身溼的我。若換成是別人,就能入詩也能吟詠俳句了。忘卻具體的自己,使自己有純客觀的眼光時,我才能成為畫中的人物而與大自然的景物維持美麗的調和。只是下雨令人心情不佳,掛意雙足疲憊的瞬間,我已不是詩中之人或畫中之人了。依然只不過是市井的一豎子罷了。雲煙飛動的情趣已不復見,落花啼鳥之情也未能浮現於心,更不解踽踽獨行於春山的自己有多麽的美。

有個與量一升用的量具一般大小的煙盤閒靜地擺在摺椅上,裡面有盤形的捲香,以不知時日移轉的表情悠閒地燻著。

「幸虧雨也停了。你瞧,看得見天狗岩了。」...
我遠眺著天狗岩,再回頭望望老媪,第三次將這兩者比較一番。...我覺得這個伸直著腰,正以手遮眉眺視遠處的穿著背心的老媪,應比天狗岩更適於作為春日山徑上的景物。

我想,這不行,立時取消完整的畫面。衣裳、髮髻、馬和櫻花瞬時自心中的道具架上盡數撤走,然而奧飛利亞雙手合十隨波逐流的身影卻仍朦朧地滯留心底。猶如以棕櫚掃帚拂煙似的無法乾淨俐落。也像那在天際拖著尾巴的彗星,不知為何總令人掛懷。

再聽下去恐怕大好的情趣都要摧毀無遺,彷彿當我即將成仙時,卻有人來催著:「羽衣還來,還來」一般。...閒聊一旦到了某種程度就會有浮世的氣味滲入毛孔。由於污垢而使得體重劇增。

的確有人在唱。那是低而細的聲音再將睡的春之夜微微和著脈搏。

若是可怕的事物,只需以其本來面目看待,亦能成詩。即使是非同小可的事物,若離開自己,只單獨當作非同小可的事,也能入畫。失戀會成為藝術的主題,亦同此理。忘卻失戀之苦,將它的溫柔之處,值得同情之處以及憂鬱之處,進一步說,即是將失戀之苦本身溢出的部分,在客觀地回憶於眼前,因此使得已成為文學藝術的主題。世上有人製造子虛烏有的失戀而強說愁,或貪婪地享受箇中愉悅。常人抨擊其為愚蠢、瘋狂,然而自干描繪不幸的輪廓且主動起臥於其中,這自行刻畫烏有之山水而陶醉於壺中天地,同樣皆能獲得藝術的立足點。針對此點而言,世上諸多的藝術家(常人則未可知),可說比常人更加愚蠢、瘋狂。我們踩著草履健行時,儘管從早到晚一直喊著痛苦、痛苦地埋怨不止,然而一旦當我們向人數說旅遊的經驗時,卻絲毫未露出抱怨的模樣。趣味、愉快之事固不消說,連往日的怨言也得意地津津樂道、喋喋不休。此人並非有意自欺欺人。只是旅行時所抱持的是常人的心態,而在暢談旅遊經驗時,已成了詩人,所以才有如此的矛盾。自四方形的世界磨滅去名為「常識」之物的一角,處在三角形世界中的人,便可名之為藝術家吧!

此時此刻,如何方得以回歸失意的立足點呢?將自身的感覺及其物置於面前,然後從此種感覺退後一步,一齊原貌鎮定地製造出宛如他人的態度去檢視他的餘地,詩人有義務解剖自己的屍體,並將病狀公諸於天下。方式各有不同,而最簡便的,就是無論如何隨時將它整理成十七個字。對詩體而言,十七字是最輕便的,不論洗臉、如廁或搭電車時都能輕鬆寫就。所謂輕鬆能寫成十七字之意,即是容易成為詩人之意,而成為詩人是一種「領悟」,故不必因「輕便」而侮蔑它,因為越是輕便越有公德,所以我認為反而應該尊重。現在暫且假設生氣吧!將憤怒的情景立即寫成十七字時。一旦寫好之後,自己的怒氣已經變成他人的。人不能同時發怒又寫俳句。稍微落淚就將眼淚變成十七字,一旦寫成便會立時破涕為笑。將眼淚整理成十七字時,痛苦的眼淚便由自身游離出去,而只剩下因能哭而喜悅的自己。

首先,昨晚為何竟有那般心境?以晝夜為界,天地竟能如此完全相反,真奇妙。

根據美術家的評論,希臘雕像的理想,歸於「端肅」二字。我想,所謂「端肅」,即是人的活力將動而未動的姿勢。一旦動了,會有何種變化呢?風雲抑或雷霆?就因為餘韻飄渺地存在於無法預測之處,方得以將含蓄的情趣傳諸百世之後。世上諸多尊嚴與威儀潛伏於此一站然的可能力之中。只需一動便立即出現;只要一出現,則必然是一、或二、或三,非得有個解決不可。不論是一、或二、或三,都必然有其特殊能力,然而既已成為一、或二、或三十,便會將拖泥帶水之陋完全表露無遺,再無法回復原本的圓滿之相。...動?抑是靜?此即為主宰吾等此類畫工之命運的大問題。自己來對美女的形容也應可歸於此兩大範疇內吧!

女人呵呵地笑了,唇角微漾著輕侮的波紋,她準是將我的話當成是打趣吧!沒錯,若是打趣的確值得被輕蔑。智力不足的男人若勉強打趣就經常會這麼說。

夾著鹹味且微醺的春風自海邊緩緩襲來,將老闆店裡的門帘拂得昏昏欲睡。

所幸老闆並非如此偉大的豪傑。儘管他是江戶人,以如何盛氣凌人的語氣說些銳利言語,也無法與這渾然駘蕩的天地大氣相敵。欲以滿腹饒舌摧毀此一情景的老闆,已迅速化為一粒微塵浮游於怡悅的春光之中。矛盾,必須建立於力、量或意氣軀體方面的程度居於伯仲間,而水火不能相容的人或物之間,方能產生的現象。一旦兩者之間隔過於懸殊,矛盾則將凘盡礱磨,亦可能反化為大勢力之一而活動。...此刻,這位老闆正以無限的春日景色為背景,上演著一齣滑稽劇。原應是破壞閒適春日之感受的他,反而刻意增添了此種感覺。...這位極其廉價,言語趾高氣昂的人,是最能與具有太平之象的春日相調和的色彩。

尋常之畫無須感覺只需有物便得以完成。第二等畫只需物與感覺兩立即可成畫。至於第一等畫,則因其所存者為心境而已,故為使其成畫,無論如何非得選擇於此種心境之對象不可。然而這種對象卻不易出現;即使出現仍不易處理;即使處理有時也會呈現迥異於存在自然界之物的情趣。故普通人難以將其視為「畫」,而畫家本身亦不認為自己使自然界之局部重現,以為儘管只傳達此刻所感興之心境,而賦予難於惝悅之氣氛些微的生命,便屬大功告成...能以筆墨傳達物外神韻者,到底有幾人?
...首先須有顏色、形狀及格調。而後能使自己立即認出「啊!吾心在此」,如此方為大功告成。...
...想將如此抽象之興趣會成畫原就是錯誤。人與人之間並無巨大的差異,因此眾人之中必有人觸及與我相同的感性,也必是想以某種手段嘗試將此一感性永久化。果真如此,那又是何種手段呢?
頓時,「音樂」兩字在我眼前閃現。對,音樂或許便是在此一時刻受迫於此一需要而產生的自然聲音。

無拘無束的自由之心和天真無邪,表示餘俗。餘俗,於畫、詩、或文章均為必要條件。現代藝術一大弊端在於所謂文明的潮流,徒然驅使藝術之士極受拘泥,而處處使人流於齷齪。裸體畫便是最佳的例子。都市中有所謂的藝伎,以色相媚人營生。當她們面對嫖客時,除了顧慮自己的姿色在對方眼裡如何之外,無法發揮任何表情,每年所見的美展目錄,便是充滿著類似此等藝妓的裸體美人。他們不僅連分秒都無法忘懷自己的裸體,並且還躍躍欲試地想向觀眾表示自己是裸裎的。

「因為是畫家,所以看小說沒有必要從頭看到尾。不過,不論讀哪部分我都覺得有趣。和妳聊天也有趣。我甚至覺得逗留在此的期間每天都想講話。或者,愛上你也無妨,這麼一來就更有趣了。不過,即使愛上也沒有必要與妳結為夫妻。若是再愛上對方就必須結為夫妻的那段時期,確實是有必要把小說從頭讀到尾的。」
「那麼,用不人情的愛法便是畫家的愛法嗎?」
「不是不人情,而是非人情的愛法。因為是以非人情來讀小說,所以情節是無關緊要的。就如同抽籤般地信手一翻,慢然地讀翻開之處,也很有趣。」

自從來到溫泉場以後,連一幅畫都還沒畫過。甚至覺得畫相是隨性扛來的。別人或許會嘲笑:這也算是畫家媽?不管人家怎麼笑,此刻的我已是真正的畫家。

普通的演員一上了舞台就只曉得裝模作樣地演戲。那女人不僅經常在家裡演戲,而且是不自覺地演,演來自然生動。那大概是所謂美的生活吧!...因為她自己並非刻意要展現美麗的演技,因此反而比演員的舉止更美。

善難行,德難施,節操也不易守,為義捨命更是可惜。敢於實行此種作為的,對任何人來說都是痛苦。要冒這般痛苦必須有能克服痛苦的愉快潛伏在某處才行。曰畫、曰詩、或曰戲劇,這些都只不過是蘊藏在此種悲慘之中的快感之別稱罷了。懂得此種情趣,吾人的作為方能做到壯烈,也能成為閒雅。希望克服一切的困苦,滿足心中一點無上的趣味。

當時我衷心感到喜悅,一想到世上竟有如此灑脫之人而又如此灑脫地待我,便覺得心情爽快無比。

將老人的話尾長長地收起,末端會越來越細終至成為淚腺。只因為他是男人故並未露出內心深處的情感,久一不發一語側過臉望著河岸。

命運之繩要將這位青年拖向遙遠、幽暗而嚴酷的北方去,因此由於某年某月某日的因果關係而被和這青年同纏在一起的我們,也必須被青年拖至因果盡處才行。因果一盡,他與我們之間便會突然鏗的一聲,不管他自己是否願意,都將被收到命運的手邊去,而留下的我們也不管意願如何都必須留下。怎麼請求、掙扎都是徒勞無功。

終於又被拉回現實世界。能見到火車的地方謂之現實世界。沒有比火車更能代表二十世紀文明的產物吧?將數百個「人」裝在同樣的箱子中轟隆而過,毫不容情。被裝進車廂裡的人全都以同樣的速度前進,在同一車站停留,還得同樣沐浴於蒸汽的恩澤中,常人曰「坐」,我則是曰「被裝入」;常人曰「搭乘火車去」,我則是曰「被火車搬運」。沒有比火車更輕蔑個性的傢伙。文明使盡一切手段發展個性之後,又想以一切方法來踐踏個性。只分給每個人幾坪幾合的地面,卻又交代說在這範圍內可隨心所欲任意起臥的便是現今文明。同時在這幾瓶幾合的周圍安裝鐵柵並威嚇不得越柵欄一步的也是現今文明。在幾坪幾合的範圍之內完全擁有自由的人,也希望在鐵柵外完全擁有自由,此乃自然之趨勢。可憐的文明國民日夜咬住鐵柵咆哮。文明給予個人自由而使他成為猛虎般的凶惡之後,又將其擲入襤牢之內以維持天下和平,這和平並非真正的和平。是如同動物園中的老虎躺著瞪觀眾的和平一般。一旦獸欄的鐵條脫落一根——世間就會兵荒馬亂。第二次法國大革命將會在此時發生吧!目前個人的革命夜以繼日地產生之中。...每當我看見火車不分青紅皂白地載著所有人視同貨物一般地猛烈奔馳時,我就不得不將被關入車內的個人,與這完全不重視個人個性的鐵車做比較,而深感危險,危險!再不注意就大禍臨頭了。現代文明已充塞著近在鼻尖的危險。前途漆黑而又盲目蠢動的火車正是危險的標誌之一。

滿臉鬍渣的野武是從褐色的褪色倪帽下依依不捨地探出臉來。霎時,那美和野武士不期然地與對方照面。鐵車喀喀地運轉,野武士的臉立即消逝。那美茫然地目送遠去的列車。在那份茫然中,不可思議地浮現一片過去從未曾顯現的「憐憫」之情。
「就是這個!就是這個!這下可以成畫了。」
我輕拍著那美的肩膀,小聲地說著。我心中的畫面在這一剎那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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漱石想表達的意思是,並非僅有現代的西洋文學才是「真正文學」的必然性,以及任何文學都有成為真正文學的可能。

「寫生文對人的同情,並非與所敘述之人一同天真地煩悶、無理地嚎啕、直角地跳躍、拼命地狂奔等等諸如此類的同情;而是在旁觀不幸情景時內藴微笑之同情。並非冷酷,僅是不與社會人士一道吶喊罷了。」

漱石所謂的「非人情」並非「不人情」。也即是說,那並非是對情感的移入呈現客觀立場的自然主義。...它將此般的「事實」以「畫」——也即是「想像性之事物」——加以轉變。

因此在欣賞這本小說之餘,若認為畫家所見的世界終究會為「現實」所消滅,就未免過於無趣。若以為這作品「無法深入底層」,更過於膚淺。因為漱石希望在本作品中確保使「現實」化為烏有而成立的「想像性之事物」的優勢,或者是「不在性」(abscence)對「存在感」(presence)的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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