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楊照的課之後,再回去看一些之前自己寫的讀後感,常常會發現自己過去的觀察多麽膚淺與不得要領,常常還是會被劇情牽著走,或是習慣地在閱讀經典的時候尋找自己,而忘了去研究這本書的寫作時代、背景與作者。

《門》這本書是接著《それから》寫的,實際上《それから》這本小說寫的是在此之前,《門》的內容才是真實的それから,連串這兩本小說的是永遠都逃不掉的罪惡感,這也是日本人想追尋非人情生活時所面對的最大挑戰。有時候順著自己的心作了一件事,有一種明明沒做錯什麼,卻好像又做錯了什麼的心情,可能就是因為人情與非人情的交戰吧。

兩個彼此喜歡的人在一起似乎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但是當時機、身份不對的時候,卻常常得面對周遭親友甚或整個社會的責難與放逐。
「宗柱每當回憶到這裡就想到,要是大自然的腳步到這裡嘎然停止,自己和阿米也都變成化石,反而可以免遭痛苦。事情發生在冬末春初,而結束於櫻花散盡、綠葉滴翠的時候。這完全是一場生與死之間的拼搏。恰似砍倒竹子熬油——苦不堪言。暴風趁兩人不在意的時候將他們猛然吹倒在地,等爬起來一看,到處都是漠漠沙塵。他們發現自己也是滿身灰土。然而他們並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被暴風吹倒的。
人世間無情地使他們背負了道德上的罪名。但是,他們在受到道德和良心的苛責之前,又一時茫然起來,懷疑自己的頭腦是否清醒。在他們自己的眼裡,他們不是什麼可恥的、不道德的男女,而是一對關係奇特、不合倫常的情人。這裡沒有什麼好辯解的,只是蘊蓄著不可言狀的痛苦。他們一向認為,是殘酷的命運同他們開了玩笑,使清白無辜的兩個人遭受打擊,從而把他們推進了深淵。
當太陽毫無遮擋地照射著他們眉宇的時候,兩人在道德上已經跨越過揪心的痛苦。他們突露著白皙的前額,讓熾熱的陽光在上面留下烙印。他們認識到,兩個人被一條無形的鎖鏈連在一起。他們共同攜起了手,步調一致地走下去。他們捨棄了父母。捨棄了親戚,捨棄了家人,捨棄了朋友,擴大一點說,捨棄了整個社會,或者說是他們被這些所捨棄。」
「日常除了買一些生活必需品,他們幾乎不再意識到社會的存在。對於他們絕對不可缺少的是他們自己。他們彼此都能使自己感到心滿意足。他們雖然住在城市,但卻抱著寓居山野的心情。
自然形勢的發展,使他們的生活不能不流於單調。他們避開了複雜的社會生活給人們造成的煩惱,同時也失掉了通過各種活動直接從這個社會吸取經驗的機會。結果,他們雖然身居城市,卻自動放棄了住在城市的文明人所享有的特權。他們也常意識到自己的日常生活毫無變化。夫婦彼此互相取得了滿足,在沒有任何其他的需求了。但是,他們心中都潛在著一種漠然的苦衷,因為他們的生活內容實在太貧乏而缺少刺激了。儘管如此,他們還是每天例行公事,毫無厭倦地度過了漫長的日月。這並非由於他們一開始就對普通的社會失掉了興趣,而是因為社會老跟這對夫妻做對,使他們遭受了逆境。他們找不到向外生長的餘地,就只好向內向深發展。他們的生活雖然失去了廣度,卻獲得了深度。六年來,他們同人世沒有散漫的交往,但卻用六年的歲月,彼此挖掘了對方的心靈。...
他的在相互契合之中找到了普通夫婦難以得到的親密和滿足,同時伴隨而來的也有一種倦怠感。他們的內心被這種抑鬱的倦怠佔據了,然而他們從來沒有忘記自己是幸福的。有時,這種倦怠在他們的意識裡張起一道夢幻的帷幕,給兩人的愛情罩上撲朔迷離的異彩。但這絕不會給他們造成靈魂將要受到洗刷的不安。總而言之,正因為他們疏遠人世,這才得以成為一對情深意重的夫妻。」

在夏目漱石的作品中,他最主要的論題是:「要依人情還是非人情過生活」,從《草枕》到《虞美人草》到《心》,是從單純的概念行作品,到把這個概念放入現實中的存在型作品,並不是一味說非人情就是好,而是凝視人情和非人情的掙扎,看到依從人情過生活的損失,以及追求非人情所要付出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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