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史書說的是一件一去不返的事,血腥的年代於是變成一些字詞、一些理論、一些研討,變得比l ist 鴻毛還輕,不會讓人感到害怕。
008 這麼說吧,我們在永劫回歸的概念裡所見的事物,不是我們平常認識的那個模樣:永劫回歸的事物出現在我們面前,沒有轉瞬即逝的情狀給他減輕罪刑。確實,這轉瞬即逝的情狀讓我們無法宣告任何判決。我們能給稍縱即逝的事物定罪嗎?日暮時分的橙紅雲彩讓萬事萬物輝映著鄉愁的魔力;甚至斷頭臺亦然。
009 在這個世界裡,一切都預先被原諒了,也因此,一切都被厚顏無恥地允許了。
010在永劫回歸的世界裡,每一個動作都負荷著讓人不能承受的重責大任。這正是為甚麼尼采會說,永劫回歸的概念是最沉重的負擔(das schwerste Gewicht)。
010 可「重」是殘酷?而「輕」真是美麗?
最沉重的負擔壓垮我們,讓我們屈服,把我們壓倒在地。可是在世世代代的愛情詩篇哩,女人渴望的卻是承受男性肉體的重擔。於是,最沉重的負擔同時也是最激越的生命實現的形象。負擔越沉重,我們的生命就越貼近地面,生命就越寫實越真實。
相反的,完全沒有負擔會讓人的存在變得比空氣還輕,會讓人的存在飛起,遠離地面,遠離人世的存在,變的只是似真非真,一切動作都自由自在,卻又無足輕重。
011我想著托馬斯已經好幾年了,然而,卻是在前面這些反思的光亮照拂下,我才第一次清楚地看見了他。
014沒有任何方法可以檢證哪一個決定是對的,因為任何比較都不存在。一切都是說來就來,轉眼就經歷了第一次,沒有準備的餘地。就像一個演員走上舞台,卻從來不曾排練。如果生命的第一次排練已然是生命本身,那麼生命能有甚麼價值?這正是為何生命總像一張草圖。可甚至「草圖」這字眼也不夠確切,因為草圖東西的初樣,是一幅畫的預備動作,然而我們生命的這張草圖卻不是任何東西的草圖,不是任何一幅畫的初樣。
014 Einmal ist keinmal,一次算不得數,一次就是從來沒有。只能活一次,就像是完全不曾活過。
017隱喻是一種危險的東西。五們不能拿隱喻鬧著玩。愛情有可能就誕生於一則隱喻。
022 愛情的展現不是透過作愛的慾望(這慾望投注在無數女人的身上),而是透過同眠共枕的慾望(這慾望只關係到一個女人)。
038特麗莎和賽斌那代表他生命的兩個極端,兩者遙遙相望,無法調和,可兩者都是美麗的。
045 Der schwer gefasste Entschluss. Es muss sein! (貝多芬)
048 有那麼一兩次,特麗莎的呼吸變成了輕輕的鼾聲。托馬斯沒有感到絲毫的同情。他感覺空蕩蕩的胃裡有一股壓迫感,還有歸鄉之後的失望。
053 他不僅長得像母親,有時候我甚至覺得,他的生命不過是他母親生命的延伸,這有點像是撞球,球的運動軌跡是打撞球的人手臂動作的延伸。
066 人,不知不覺地,依循美的法則譜寫了生命,直至最絕望最深沉的時刻。
067 所以我們不能指責小說被種種偶然的神祕相遇所迷惑,不過我們倒是很有理由可以指責,人竟然看不見這些偶然,因此剝奪了自己生命的美的維度。
070 自學者和上學讀書的人最大的差別,不在於知識的多寡,而在於生命力和自信程度的不同。
076 想要持續不斷「自我提升」的人,總有一天會感到暈眩。暈眩是甚麼?害怕跌落嗎?可使我們站在一座欄杆堅實的觀景台商,有甚麼好暈眩的呢?暈眩,並不是害怕跌落,。暈眩是空無的聲音,他來自我們的下方,吸引著我們,魅惑著我們;暈眩是想要墜落的慾望,隨之而來的,是我們心懷恐懼的奮力抵抗。
081 前面是明白易懂的謊言,後面是無法理解的真相
095 暈眩,就是沉醉於自己的軟弱。一個人意識到自己的軟弱,不想反抗,還任由它去。
097 這美感讓他從不安之中解脫,讓他充滿一股新的慾望,想要繼續生活。再一次,偶然的機遇之鳥齊聚在他的肩頭。他眼裡含著淚水,聽到身邊的呼吸聲,感到無邊的幸福。
101 對他來說,愛情不是公眾生活的延伸,而是完全相反的一個極端。愛情,對他來說是想要把自己完全交付出去,任由別人百部的一種欲望。一個人如果把自己交託給別人,像自動出來投降的士兵那樣,那麼他得先放下他所有的武器。然而,看到自己毫無抵禦能力的時候,他卻又不由得問起自己,何時會遭受打擊?所以,我可以說,愛情對佛蘭刺而言,是持續不斷地等待打擊。
104 東正教教堂一座座圓頂漂浮著,像一顆顆金色的砲彈,。這景象很美在墜地之前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拖住了,凝在半空中。這景象很美。
106 他們倆都為此感動。他們像第一次做愛:沒有任何空間是留給淫猥遊戲的,因為他們的重逢不是情色遊戲的延伸(在那些情色遊戲哩,他們每次都會想些新的變態把戲),而是一次對於時光的回顧,是一首關於他們共同過去的詩歌,他們感性地回顧一段失落於遙遠過去的非感性故事。
107他熱切地聆聽她述說她的生命,她也以相同的熱切聆聽著他。他們確實理解彼此話語裡的邏輯意義,但卻聽不到語義的河流從這些話語之間川流而過的竊竊私語。
107 人們還年輕的時候,生命的樂譜才在前面幾個小節,還可以一起譜寫這份樂譜,一起改變其中的動機(就像托馬斯和賽賓娜交換了圓頂禮貌的動機),可是,如果人們在年紀大一點的時候才相遇,他們的生命樂譜多少都已經完成了,每個字、每個物品,在每個人的樂譜上都意謂著不同的東西。
111 背叛,就是走出行伍並且走向未知。薩賓娜不知道還有甚麼可以比走向未知更美。
112 每一次的背叛都讓我們距離背叛的起點越來越遠。
113 音樂就像一朵玫瑰,綻放在無垠的寂靜雪地上。
113 音樂變成噪音是全世界的共同進程,人類因此被推進了一個全面醜陋的歷史階段。醜陋的全面首先展現在聽覺方面無所不在的醜陋:汽車、摩托車、電吉他、電鑽、喇叭、警笛。視覺方面無所不在的醜陋也不甘落後,立刻跟進。
114 他想要一段無邊無際的音樂,一些絕對的噪音,一些美好而歡樂的吵鬧聲,可以將一切都覆蓋、淹沒、窒息,讓話語帶來的痛苦、虛浮和空洞都沉沒下去。音樂就是對雨具的否定,音樂就是反話語!
114視覺受限於某種雙重邊界:令人目盲的強光以及全然的黑暗。他對一切極端主義的厭惡,或許正是因為這個緣故。極端的事物標誌著邊界,一旦越過這邊界,生命就會終結。而極端主義的激情,無論是藝術還是政治的,都是經過偽裝的死亡慾念。
121 他沒有意識到,他認為不真實的東西(被圖書館隔起來的工作)正是他真實的生命,而他是為真實的遊行隊伍,卻只是一場演出,一場舞蹈,一場慶典,換句話說:是一場夢。
122 共產主義、法西斯主義,所有的占領和所有的入侵,都掩蓋著一種更根本也更普遍的惡;這種惡的形象,就是人們振臂齊呼相同字句的遊行隊伍。
122 在歐洲,美總是帶有一種刻意的特質。總是有個美學意圖,有個長期的計劃:依據這計劃來建造一座哥德式的大教堂或一座文藝復興式的城市得花好幾世紀的功夫。紐約的美則來自另一種源頭,那是一種非刻意的美,不時誕生於人的預先構想,而是像鐘乳石洞那樣的美。一些原本很醜陋的形式,沒有任何計畫,碰巧湊在一個幾乎不可能的鄰近地帶,就這樣突然綻放出魔法般的詩意。
123 非刻意的美。當然了。也可以說是:錯誤的美。
134 愛情呈現在公眾面前就會帶上重量,變成一種負擔。
145 生命的悲劇總是可以用「重」這個隱喻來表達。我們會說,一個重擔落在我們的肩上。我們背著這個重擔,我們受的住或者受不住,我們跟它抗爭,我們輸了或者贏了。可賽賓娜究竟發生了甚麼事?甚麼也沒有。她離開了一個男人,就因為她想離開他。離開之後,這男人有沒有來糾纏她?有沒有想來報復她?沒有。賽賓娜的悲劇不是重,而是輕。壓在她身上的不是一個重擔,而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
145 薩賓娜覺得一片空無包圍著她。這空無,會不會就是她每一次背叛所指向的終點?
212 托馬斯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所有人都對他微笑,所有人都希望他寫聲明書,收回那篇文章會讓所有人都高興!有些人開心是因為諾碩的人數擴增,可以讓他們自己的行為變的普遍,可以讓他們恢復失去的名譽。有些人則習於視自己的名譽為特權而不願放棄,這些人對懦弱得人也有一種秘密的喜愛,如果沒有懦弱的人,他們的勇氣就只是一種平凡無用的努力,沒人會欽佩他們。
222 人們在他人因為失德而受辱的時候可以得到的樂趣太多了,所以沒有人會聽任何解釋來破壞自己的興致。
225 他突如其來的決定還是讓我覺得奇怪。其中是不是藏著甚麼更深層的東西?藏著甚麼逃脫他理性思考的東西?
226 德文是一種屬於沉重的字句的語言。
227 因為內在的命令比外在的還要強,這只會激起我們更烈的反叛。
227 他想去看看,一個人如果擺脫了一項視為使命的一切事物,那麼,生命還剩下甚麼?
253 沒有任何藉口!在靈魂和良知上,沒有人比伊底帕斯更無辜,可是當他知道自己做了甚麼事,他自己動手處罰了自己。
255 他一點也不確定這麼做對不對,可是他很確定他做了他想做的事。
257 小說的人物不是像一般生物那樣,誕生自母親的身體,而是誕生於一個處境、一個句子、一個隱喻,其中孕育著人類某種根本的可能性,這是作者自己想像出來的,還沒有被人發現,或是還沒有人論及這種可能性的本質。
257 我的小說人物都是我自己沒有實現的一些可能性。正因如此,我愛我筆下的所有人物,而他們讓我害怕的程度也不相上下。他們每個人都越過了一個邊界,而我卻只是繞道而行。吸引我的正是這被跨域的邊界(越過這邊界,我的「我」就終止了)。也只有在邊界的另一頭,小說所要追問的神祕事物才開始。小說不是作者的告白,而是在這已然成為陷阱的世界裡探索人類的生活。
265 地球可以因為炸彈爆炸而晃動,祖國可以因為一個新的入侵者而日日遭受劫掠,一個地方的居民可以全部被帶到行刑隊面前,要他承受這一切還比較容易,只是他不敢承認。然而,僅僅是特麗莎的一個夢,夢境裡的悲傷卻讓他無法承受。
282 史達林的兒子為了大便獻出生命。可是為大便而死並不是一種毫無意義的死,德國人為了向東延伸帝國版圖而犧牲生命,俄國人為了將祖國勢力向西推得更遠而死,是的,這些人才是為了蠢事而死,他們的死毫無意義,一點道理也沒有。相反的,史達林之子的死,在戰爭的普世愚行之中,是唯一具有形而上意義的死。
292 媚俗是一座屏風,遮掩著死亡。
293 在極權的媚俗的王國裡,一切的答案都是預先給定的,並且排除一切的問題。因此極權的媚俗的真正敵手就是提出問題的人。問題像一把刀,割裂了畫著布景的布幕,讓我們看到藏在後頭的東西。
296 媚俗的源頭,是對存在的全盤認同。
336 他們都依在狗兒旁邊,一邊一個。這相同的動作並非和解的手是。恰好相反。兩個人都是孤單的。特麗莎和她的狗在一起,托馬斯和他的狗在一起。
我很擔心他們會不會就這樣,兩人分開,各自單獨地待在卡列寧的身邊,直到最後一刻。
341 如果卡列寧是人而不狗,那牠一定早就會對特麗莎說:「喂,每天都讓我在嘴裡咬著個牛角麵包,我已經玩膩了,可不可以來一點新鮮的?」這句話蘊含著人類所遭受的一切天譴。人類的時間不會走圓圈,而是直線前進。這正是人類得不到幸福的緣故,因為幸福就是渴望重複。
最近選修的陳潔晞老師的英國當代小說與文化,學到了浪漫主義、現代主義以及其中的疏離,看這本小說時更有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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